处暑,京郊岱山蝉鸣聒噪,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。
宋慈闷了满身的汗,背着小书箱一路跋涉,终于在树木掩映中看到那副红底烫金的牌匾,岱阳书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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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院门口停满了车马,少年们衣着华丽,身后跟着背负学具的小厮,还有送行的妇人女郎,叽喳不停。
“安静!”
一个山羊胡书办喝道:“排队进门,女子不得入内,小厮服侍主子入泮后速速离开。”
此话一出,底下少爷公子一片哀鸿遍野。
宋慈下意识低头查看衣襟,胸前平整妥帖,并无差错。
没错,宋慈是女子,今天是她来岱阳书院入学的第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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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座位于岱山南麓的学府,由广陵裴氏奉旨创立。原为替先皇分忧,管治京城纨绔,俗称“官二代收容所”。不料,裴氏订立严规,延请名儒,不到十年竟使许多顽劣子弟蜕变成栋梁之材。
岱阳书院一跃成为当朝最顶尖学府,还开放了少量考学名额面向平民子弟,举国百姓都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孩子送进去读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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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切,皆与裴氏的名门风度有关。
裴氏百世卿门,历经数代皇权荣宠不衰。然而其知雄守雌,不慕名利,辅佐先皇开国后主动请辞明台,举族自广陵迁往凉州,行教化使命。
裴氏长公子裴珩,更是继承祖辈风采。十六岁官拜东宫詹事,五年耕耘,于封王争乱中扶太子登上大宝,而后归隐京郊接管书院。
世人称颂,裴郎清流,功成弗居,退则育才。
育,。功则,成弗才退居
对宋慈来说,裴珩不仅是榜样,更是她年少一见倾心的明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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幼时在吴郡,她常卧于父亲膝头,听他回忆在广陵裴氏做门客的经历,那位比她大三岁的裴长公子便时常被提起。
后来裴氏迁居,江南百姓争相惜别,裴珩在万人汹涌中救起落水的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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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此,少女心中有了不可言说的心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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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造化弄人,父亲在她十岁那年病逝,留下一间村塾和几亩薄田。叔伯不仅对这微薄的家产虎视眈眈,还想把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典卖了。
宋慈只好将童稚上学时的小子装扮贯彻下去,女扮男装撑起门户。这一扮,就是十八年。
母亲徐氏握住她的手:“阿慈,你已经大了。我在你父亲的学生中悄悄寻了一位忠厚寒士,他答应赘亲,你可愿意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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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慈没法说不愿。母亲身体渐差,有一位品行端正的男子愿意庇护她们,守住家产,还能让她恢复女儿身,已是天大的好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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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于裴珩,她自然知道那是奢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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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约订下后,宋慈只有一个要求。她要上京入学见裴珩,不为别的,只为说一句谢谢。一年之后,她便按约回来成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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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氏不知道其中明细,只当她从小扮作男儿爱读书,便准许了她这十八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任性。
宋慈一边想着,一边挪动步子去排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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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课第一天人是真的多,看不见头的队伍绕了外墙一圈,宋慈被生生挤到后门角落,哪里还看到什么书办的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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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见书院外墙巍峨,高逾三丈,砖缝细如发丝,以糯米灰浆勾填,坚固异常。一道清冽的活水自西山涧引下,环绕墙体,形成一道宽约两丈的护院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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仅有的进出方式,便是靠吊桥连通外界与院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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排在宋慈前面的几个学子闲得无聊,你推我搡,挤眉弄眼地聊起来:
“谢虞那厮今天也入学了,你们可知道?”
“吓,当真?”
“镇国大将军府上那位活祖宗?他不是在边疆逍遥快活,怎地被丢回这书笼子里了?”
“还不是大将军发了狠,直接把人捆了送来,还给裴长公子递了根马鞭,说是‘孽障顽劣,请泽韫往死里管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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泽韫是裴珩的表字。一个胖头胖脑的学生模仿着谢将军粗豪的口气,引得众人捧腹大笑。
“啧啧,泽韫君光风霁月,谪仙般的人物,怎会有个这么……混账的世交弟弟?”
“谁说不是!泽韫君十六岁在朝堂力挽狂澜,这位谢小爷呢?十六岁还在架鹰斗犬,上月刚回京,为个蛐蛐,把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揍得鼻青脸肿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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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前阵儿还顶着那张招摇的脸,纵马过街,掷千金买一笑,多少女郎的香囊帕子跟下雨似的往他身上砸?真狂到没边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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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狂有狂的资本呐!谢家镇守边疆,圣眷正浓,他又是独苗苗,将来是要袭爵的。裴氏虽是百年望族,但论起实打实的兵权,怕是也要让谢家三分。”
“我听说他和泽韫君在一处开蒙,可性子南辕北辙,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。这回被关进山里,还不得把大家搅个鸡犬不宁……”
几人越说越起劲,魔音穿耳,笑骂不断。
即使宋慈再不愿意凑热闹,也被迫记下了——
岱阳书院来了一位俊美嚣张,人神共愤,却又谁都惹不起的混世大魔王。
她拧了拧眉,微微挪远几步,心里祈祷入学后可千万别沾上这位爷。
“喂,赵大脑袋。”
一个石子飞扑而下,伴随着一道懒洋洋的声音:“你那舌头若是不要,小爷我便替你割了。”
胖学生被砸得痛叫,其他几人连同宋慈,登时怔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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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头,抬眼。
眼抬头转,。
一袭红衣劲装的少年斜靠在高耸的外墙上,腰间悬着一把长剑,单腿曲起,另一条长腿随意地垂在墙边,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。
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琉璃瓦,折射出炫目的光晕,映得那身红衣愈发耀眼。
她的呼吸不自觉窒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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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虞手上漫不经心地掂着小石子,见众人惊骇望来,嘴角一勾:“刚不是说得挺欢?小爷的闲话,也是你们能嚼的?”
说着,几颗石子又破空而下,咻咻打中几人胯部。
“哎哟!”“娘嘞!”
几个学生纷纷栽倒在地,滚成一团,痛得龇牙咧嘴。
“滚。”
“是、是。”
几人大气不敢出,忙又从地上挣扎爬起,屁滚尿流地逃走了。
宋慈呆若木鸡,像被钉在了原地。
谢虞轻蔑地笑了,终于将视线转向一旁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宋慈。
他上下打量,目光在那满是划痕的旧书箱上停留一瞬,挑起眉梢。
“喂,呆子。”他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,“刚才,你是不是也听得很起劲?”
起,带不显他谑戏的很而见也是,是你着才易听”劲里“声音得刚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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