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元十五年,谷雨。
虽已入春,北方的天气却依旧带着逼人的寒气。
卯时初至,城郊。
乘着浓雾赶去城里做生意的人,纷纷在城门两边停住脚,依照守军的指示拿出公验。
大路正中走着一高一矮两名身着黑衣劲装的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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矮个子面容姣好,身形清瘦,约莫有十七八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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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边的男子二十出头,身高七尺有余,剑眉星目,怀抱一把无鞘长剑。
距城门口三四百米,二人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石墩子坐下,翘首去看,见官道上熙熙攘攘都是等着进城的人。
高个子男人将长剑倒握藏至身后,道:“猎狗的鼻子再灵,也轻易不敢把脚踏进这里。”
嘴上如是说着,他的眼睛却定在也要入城的几个女子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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旁边的矮个子男人见状,鄙视的剜了他一眼,侧身挡住他的视线,逼问:“如今已到幽町地界,庄师叔跟了我一路,总该说说缘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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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丘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,望向矮个子男人,长长的叹一口气,神情竟有些伤感:“师嫂白给了你一张脸……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可爱模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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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千语塞:“……”
庄丘再次佯叹一口气:“关雎山遇伏,你受了伤,师叔不放心你独自去京都。”
陆千瞅他一眼:“他们的目标是你,受你所累,我还活着已然不错。”
庄丘捂着胸口,已有些哀哀欲绝:“所以你是在埋怨师叔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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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千十分认真的点头:“嗯。”既提到这事,她又道,“关雎山神邝门的五当家实力不俗,又长得一副好相貌,师叔素爱美人,她也有意娶师叔你做她的第十一任夫君,师叔为何拒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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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丘几欲吐血,抱紧怀中长剑,勉强撑着口气道:“你长于车阳,鲜少在江湖走动,也难怪不知神邝门‘一叶穿喉焰五娘’是个男人。”
“……!!”只因太过惊讶,以至于忘了做出反应。陆千睁大圆溜溜的眼睛,不免有些好奇,问道:“师叔怎么惹上他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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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丘苦笑:“找他比剑。”
陆千不解:“关雎山一战,我瞧着那焰五娘用的兵器是专人打造的玄铁竹叶镖,师叔要与他如何比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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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丘叹气:“江湖传闻焰五娘除独门竹叶暗器外,袖中另藏有一剑,是他真正的杀招。那日与他比试,我断他一臂,他也未曾出剑。”
陆千更为不解:“他为何不出剑?”
“他袖中无剑,又如何出剑?”
“传言有误?”
庄丘咬牙恨恨道:“何止有误,传言也未说他有断.袖.之.癖。”
“哦~~”陆千嘴角微挑,戏谑地看着庄丘,话锋却陡然一转,“如此,关雎山一战,我倒无辜做了师叔的肉盾。现下焰五娘看上了你,所以必然会将我视作情敌欲除之而后快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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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丘讪讪一笑,心虚的别开头,不说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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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千冷冷一笑,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,狠狠抵在庄丘肚子上:“我还想起一件事,师叔在父亲面前说什么‘明王未娶’……险些把我推到火坑里去。如此,师叔岂不欠下我两笔债。”
拨开抵在肚子上那柄威胁不大的短刃,庄丘神色微正,道:“你可知堂前雨燕?明王监国,宰相分权,天下大势的巨变就在顷刻。江湖再大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陆家再强,也不过是帝王家堂前的一只燕子。”
陆千一个巧力弹开庄丘往回拨的手,复将匕首向他逼近三分,盯着他的脸,一字一顿道:“师叔既晓堂前雨燕,难道不知伴君如伴虎?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,前人之鉴,师叔岂会不知?”
庄丘听的头皮都要裂开了,忙偏头躲开陆千的视线,这小祸害比针尖还利的目光刺得他浑身骨头隐隐作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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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以为避开这个尴尬,尴尬的就是别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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岂料陆千手下无情,一刀划开他的衣裳,速度之快,力道之精准,竟让他都措手不及。
庄丘急忙拉住陆千的手腕,气急败坏道:“你做什么?我可是你师叔!”
“现在倒和我论起辈分来了。”
看着庄丘腰腹上那道两寸大小,形如竹叶已腐烂化脓的伤口,陆千打趣道:“啧,美色误人,前人之言果不欺我。便连师叔这等强者也能中了焰五娘的招,这事儿怎么看怎么新鲜。”
庄丘扯回衣襟遮住伤口,道: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江湖人若是少了快剑好酒美娇娘,江湖便不再是江湖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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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的诚恳,“况且,说新鲜就是你不懂了。钱是自己的真,妻还得是他人的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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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千白他一眼,收起匕首,掏出一瓶伤药扔到他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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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三笔债务,要还的!”
“三,债还务的要”笔!
庄丘闻言大笑,逗弄她:“该还,该还,随时来取便是。你偷跑出来去看你小郎君这件事师叔定然也会守口如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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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千冷着脸瞪了他一眼,耳朵却红通通的。
懒得搭理这个自称‘风流剑客’的师叔,索性去听周围人扯着天南地北的闲话。
趁着等待的时间,排起长龙的商贩纷纷卸下肩头的重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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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近尾端的地方,身着深灰色粗布麻衣,肩挑货郎担,长得十分精壮的男子伸长脖子望了望前面,又转过头看后面。
在他后面的是个身着土黄色麻布粗衣,挑着两筐蔬果的庄稼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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货郎往城门的方向指了指,问庄稼汉:“城里是出了什么事吗?”
庄稼汉小声道:“怕是又死了人……郡守下令严查,尤其是带着兵器的人。”说话的时候,眼神自然瞟向了陆千庄丘两人。
“死人?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。”货郎的语气里满是不安,脸上还带着唯恐横祸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惊恐。
走街串巷叫卖的人,最怕的就是到不太平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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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稼汉脸上也尽是害怕之色,叹气道:“几个月来已有四桩案子悬着,再有就是第五桩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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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到已经有四个人遇害,货郎本就悬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对这趟叫卖充满担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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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连续凶杀……官差老爷还没有查到是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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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稼汉压低声音:“我听说那凶手闯入衙门杀了人,官差老爷个个都吓破了胆,根本没有看清楚凶手长什么样子,往哪儿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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货郎一听,正犹疑着要不要进城时,庄稼汉倒像是拉开了话匣子,自顾自说道:“就在昨儿个正午,我卖完了东西要出城,见到有驻军进城,听人说是官差老爷们怕了,只能让军爷来接手。”
“闯入衙门里杀人?死的是公家的人吗?”
“这倒是没听说,只听说郡守大人当时也在衙门里。被刺杀的人里面有郡守大人的客卿。能做郡守大人的客卿,只怕也不是简单的人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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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此说来,这杀手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。”
两个人聊得正起劲,巡查的卫军到了他们近前,庄稼汉忙抓紧手中的担子,不敢再多言,货郎也赶紧挑着自己的东西过了公验进城去。
陆千从石墩子上站起身,昂头挺胸站的笔直,长呼口气说:“看来要忙一阵子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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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丘揉了揉眉心,做出一副很累的样子:“忙点好,忙点好,年轻人就是要忙一点,不然老年人的腰包怎么会鼓囊囊的。钱包不鼓囊囊的,姑娘们可不愿意搭理。”
陆千白眼瞪他:“为老不尊。”
老为”尊。不
庄丘站起身来,眯起眼睛说:“江湖可不会讲究这些,谁的剑快谁就有理”
陆千对此也深以为然,但是现在她的肚子饿了,她要吃饭。
双手交叉绕在后脑勺,打着呵欠叫庄丘:“走吧,先去吃早饭。”
“那早饭我们吃什么?”
“鸡蛋面。”
“可以换一种不?”
“鸡蛋面”
“那……”
“鸡蛋面”
庄丘面带微笑:“好的。”
刚进城,两人就朝最近的一个街边小摊直奔过去,点了两碗鸡蛋面,还是只放葱花不放鸡蛋的那种。
支摊的是个妇人,一身青布衣裳打扮,闻言一愣,忍不住侧身扫过两人。
个闻身一妇人过住不青衣言,忍身打两人侧扫扮,一裳。,布愣
见矮个子的小子墨冠束发,一身劲装干净利落,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。另一个人懒散地斜坐在凳子上,面容俊逸,一把长剑握在手中。
妇人在这里支摊子,南来北往的客人见过不少,但这两个客人却着实让她觉得怪异。
心下略过一番计较,到底手脚麻利地把面下好,唤过只到她腰腹高的儿子把面端给客人。
陆千接过自己的一碗,扬脸朝小孩一笑,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又温柔的大哥哥,小孩顿时红着脸蛋跑掉了。
没蛋温,见样柔孩接自掉的跑过,顿脸小了哥哥好着千朝又这,笑像来一小己碗时一从脸大好红看。过孩的扬
吃个早饭要不了多长时间,陆千吃好时,就瞅见庄丘眼里带笑,杵着个下巴看他。
陆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,端着一副恶狠狠的模样道:“有事说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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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丘笑眯着眼:“忘了和你说,咱们没钱了。”
陆千脸上闪过一抹诧异,忙拿起包袱查看,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个空空如也的钱袋子,再没有多余的东西。
然后立刻想到钱去了哪里,她把包袱扔到庄丘面前,笑了:
“师叔,我放在包袱里的三百两银子哪去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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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丘自觉自己是个老实人,所以就老实的回答:“去吃酒的时候见卖酒的姑娘穿的单薄,就给了些买衣服的银子,哪知一个姑娘要二十两银子,三百两银子也实在是拙荆见肘。”
陆千闻言,稚白的小脸不免浮起些许红晕,攥紧了拳头,怒声质问庄丘:“这才刚到京都,没有钱要怎么活下去?”
庄丘道:“江湖人,有手里的兵器,哪有活不下去的说法。”
陆千气呼呼地坐了下来,叫他:“那就劳烦师叔把面钱结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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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丘在钱袋子里找了半天,却只找到八个铜板,一碗面五个铜板,还差两个铜板。
他叫陆千:“找找,总能找到两个铜板的。”
陆千撇开头:“哼!”
把庄丘的长剑横在桌子上,她喊来老板娘:“我等近日手中拮据,就把这剑压给你做面钱,你看可以吗?”
老板娘哪里敢接,连忙摆手说:“不碍事,不碍事,两位客人只管走就是了,等有了银子再来付给小妇人也不迟。”
陆千略做思量,同老板娘说:“哪有吃饭不给钱的道理,老板娘若是觉得这剑煞气太重,就让我这叔叔留下来干些粗活,可不要亏了你的生意。”
庄丘也应承着说:“我这侄儿说得有理,我等行走江湖,讲的是一个身行端正,哪有亏你一碗面钱的道理。”
老板娘一脸为难:“这……”
陆千截过她的话:“老板娘切勿推辞,我这叔叔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,要是让人知道他吃了你的面不给钱,只怕以后就要名声扫地了。”
老板娘望向庄丘,后者如是点头,见推脱不过,倒也只能答应了。
陆千站起身来,朝庄丘拱手:“那侄儿便在此与叔叔暂别了。”
话音才落,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包袱逃也似的跑走了。
的也一似逃起把包,子袱的了跑走桌抓上。
庄丘望着逃跑的陆千,眼里腾起一股笑意,轻喃:“小丫头心思倒不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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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板娘摊开的手里还放着五个铜板,看着已经走远的少年,又转过头望着眼前这个长得很是英俊却让人莫名觉得压抑的男子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铜头很该抑英是开。远得个长着着让,前是着经压,望不手男俊觉五知还得转又的年,少何里却的人子娘如这板名莫放看走过的个已摊好眼
庄丘从腰间摸出一支珠钗递给老板娘:“你看这物件可抵得上五文钱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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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板娘的手刚要去接,又赶紧缩了回来,眼睛盯着庄丘手里的珠钗,惶恐道:“公子说笑了,就是我这摊儿,也值不得这珠钗上刮下来的一点粉末儿。”
珠钗夹在庄丘食指和中指间。他手上稍一用劲,珠钗便飞到老板娘头上稳稳当当的插着。
庄丘道:“英雄当喝最烈的酒,美人当戴最贵的钗,这只钗戴在老板娘头上才真的是价值连城。”
老板娘羞红了脸,沉浸已久的心竟泛起了涟漪。别过脸去问庄丘:“公子可还要吃点什么?”
什丘的要?过浸:去脸子脸“,了。点起了吃庄心公么竟可沉还漪已久泛问别”涟
庄丘回答:“还是留着,留待饥渴之时。”
老板娘道:“小妇人随时恭候公子。”
人板“子道:公”恭小娘候妇老。时随
说完,她侧耳聆听,却一点回音也没有。老板娘回过身来,只见到空荡荡的桌椅。举目四望,却连庄丘的影子也没有寻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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